天渐渐亮起来。
　　哥本哈根的清晨无比静谧，阳光下的玛格丽特花①带着些微的露水盛放了。
　　金木研走出公寓。
　　公寓前是一个自带的小花园，花园中有一架秋千和肆意生长的玛格丽特花。
　　这个季节的丹麦几乎到处都能看到这种又小又茂盛的白花。
　　男人带了一把铁锹慢慢走到花坛旁边刨了个土坑，那土坑很小，比手掌还要小一点，他看了一会儿面前茂盛的玛格丽特花，敛下眼睫，把手头和铁锹一起带出来的小帕子放了进去。
　　小帕子是个带有蕾丝装饰的柔软杯垫，杯垫层层叠叠地裹住了里面的东西。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白色的小帕子，然后抬手一点点地把周围的泥土轻柔地覆在上面。
　　周围都是纯白的玛格丽特花。
　　
　　“你在做什么？”
　　少女的声音遥遥传来，他陡然一惊，转身望去，望月素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着他跑下来了，她正穿着单薄柔软的睡裙，披头散发地倚着门框看他。
　　“怎么下来了？”金木研皱了眉，起身走向她，本想把她扛起来又发觉自己手上沾满了泥土，只得虚虚用手腕压了压她的肩膀，“你这两天最好不要活动，快回去。”
　　少女没有理会他，反而特别粘人地缠上来去抱他，委屈得就如同被主人抛弃的奶猫。
　　他举着沾满泥土的双手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男人抿了抿嘴，没说话。
　　——明明是她不要他。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她有些惊慌地，“还是因为我不能生孩子？”
　　他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
　　没有容许少女继续问下去，他俯首撞了一下她的额头，用手腕捧起她的脸和她对视：“听着，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你最好要想清楚你一直以来想要的究竟是谁。”
　　少女不假思索地回答：“是你。”
　　可男人依旧摇了摇头：“很遗憾，那并不是我。”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焦急和惶惑，忽然就感到那已经消失很久的饥饿感猝不及防地泛了上来。
　　那是一种汹涌得几乎将他吞没的孤独。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叫别人的名字我会很难过啊。
　　“吾日耶提。
　　“不，望月素盏。”
　　
　　未待望月素盏置辩的话说出口，二人皆是一怔，旋即一起将目光投向公寓前的那条柏油路。
　　“有人。”金木研转身将她挡在身后。
　　话音未落，一列古董车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在最前方带路的是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
　　“弗洛伊德。”
　　望月素盏的脸色沉了下来。
　　穿着黑西装的弗洛伊德领着剩余的十一赫者向他们行去，而后在距他们五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
　　白金发色的男人向她鞠躬，用带着些许中世纪口音的丹麦语开口：“殿下您好，本来还在担心您小产过后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现在看到您还这么有活力在下真是开心呢。”
　　……小产？
　　望月素盏眯起眼睛：“你监视我？”
　　“诶呀哪能呢，在下还不是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弗洛伊德直起身，笑眯眯地说着，手指却做了个向前挥的动作。
　　随即，后头有戴着口罩穿纯白无菌服的人走了过来。
　　金木研紧张地盯着他们，却发现这几个人竟是径自朝着花坛走去了。
　　想到那令人惶遽的可能性，男人直接往那头走去：“你们要干什么！”
　　还未走出几步，他便被弗洛伊德友善地拦住了，为了照顾到他，弗洛伊德用上了日语：“琲世你现在最好不要妨碍到他们。”
　　看着他们离那座小小的坟茔越来越近，男人的脸色更差了，他几乎是暴怒着抓过弗洛伊德的手腕往一侧带，但本来在他想象中现在应该已经被他掼倒在地上的弗洛伊德分毫不动。
　　弗洛伊德依旧维持着礼貌而疏远的微笑：“说来奥尔布达也希望您能去，琲世您得和我们一起走一趟。”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望月素盏：“当然，也包括您，殿下。”
　　在金木研的眼中，那些穿白衣服提着无菌箱的人正一点一点地掘开那座坟墓。
　　那里面是他们的孩子。
　　他无法有尊严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现在更是……让他有尊严地离开都不可以吗！
　　“住手，住手……给我住手！”
　　左眼化为赫眼，殷红的赫子在瞬间爆发开来，三根冲向弗洛伊德，余下的一根直往那些研究员的颅脑斩去。
　　而下一刻，那些赫子被全数挡下。
　　白金发色的男人操纵着奇形怪状的漆黑赫子挡住了他的所有攻势。
　　无数三角形如同鳞片一样紧密排列，它们互相密合着形成了巨大的赫子。
　　这赫子是——！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弗洛伊德点了点头：
　　“没错，是殿下的赫包。”
　　说完，那漆黑的赫子猛然发力，转眼便将殷红的鳞赫斩落，旋即，锐利的尖端直接指向了男人的脖颈。
　　弗洛伊德微微扬起头，用一种近乎俯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金木研，男人愤怒的表情取悦了他。
　　“你这些赫包中的Rc细胞是没办法和诺恩殿下的变异Rc相比的。
　　“‘神’和‘人’注定是云泥之别。
　　“想打败我，你就必须要有使用那个赫包的觉悟……”
　　“——住手。”
　　
　　望月素盏向他们走来：“弗洛伊德，收回你的赫子。”
　　“好好……”弗洛伊德叹了口气，慢慢让赫子退了回去，“殿下您知道的，我们没有恶意——这是女巫的意思。”
　　少女的目光放在了那些白衣服的身上：“我可以过去，让他们停手。”
　　虽然她不知道金木研之前在埋什么，但从他刚刚的表现来看这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不会容许他们去动。
　　“可是‘诸神’对它志在必得。”
　　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句对话，那些人已经彻底把花坛里的小土包掘开了，土包下面是一块小小的白色帕子。
　　……好小。
　　它包裹着的是……
　　仅仅是看到它，望月素盏便觉得心头陡然一跳，这股陌生的悸动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金木研连忙伸手扶住她。
　　那是……
　　有人把它拎了起来，毫不怜惜地抖了抖上头沾到的泥土。
　　“我再说一遍，给我住手！”
　　巨大的赫子遮天蔽日，少女的右眼在刹那间化为殷红。
　　
【注：①玛格丽特花：丹麦国花，有延续生命的含义。】